听母亲说，小时候每当父亲从部队回来，我们兄妹都缠着要和他一起睡觉，但在我的印象里，父亲可是令我敬畏并尽量避而远之的。给我记忆最深的是他的巴掌和顺手摸起的打我屁股的用具。
放学贪玩回家晚了挨揍，跟别人打架回来也挨揍，没完成作业挨揍，偷看旧书挨揍，被老师找到家来挨揍。当然这其中属于我的原因是调皮捣蛋。连老师都经常气得揍我，何况我脾气倔犟暴躁的父亲。那时我在学校写了多少次检查我都记不清了，最害怕的是哪张检查被送回家中，我就完了。
有一次两位同学去找我。父亲转过脸来问找我有什么事时，两位同学一时竟语无伦次。后来他们告诉我：“你爸爸肯定特别厉害，他一扭脸吓了我们一大跳。”好在已经是初中了，倘若早两年，我一定会脱下裤子，让他们参观一下我屁股上的青紫，这样的印记好像是有的时候多，没有的时候少。
挨揍的次数多了，也就有了些经验。不让读旧书我就在被窝里打手电筒读，没多长时间电池就用光了。那时父母一定会奇怪家里的手电为什么耗电那么快。父亲对我唯一从不干涉的是参加学校的社会活动。从小学开始，办黑板报就成了我的“强项”。无论多晚收工都风平浪静。有那么几次，在外边玩疯了，暮色苍茫时专门跑回教室，用墨汁和彩色粉笔在手上涂抹一番，然后神色坦然地回家。
当学习成绩开始变得重要起来时，当我顺利地考上大学时，当我成了家属院里孝顺父母的典型时，父亲俨然成了一位出色的教育子女的成功者。离开家后的学习、生活、情感、工作中，经历过的磨难与挫折、自身尊严受到的伤害凌辱远远超过儿时的皮肉之痛，但却不再有儿时的忐忑与畏惧。这是父亲的棍棒教会我的勇气与自尊吗？
有一天面对自己的孩子，我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粗暴，我会以别的方式告诉他们自尊、勇敢。但我一定会讲述自己成长时的故事，并且要特别告诉他们在那个时候我听到的一句话，让他们铭记，就像我现在刻骨铭心一样。听到这句话时我大约不到10岁。
那是一个淫雨绵绵的早晨，我提了3个暖壶，从开水房打水回家。走到家门口时，雨大路滑，一个踉跄，手里的暖壶摔了一个。正在门口和一位叔叔谈话的父亲勃然大怒。
如今，我已能懂得，在我成长的那个时代，父母他们承受了今天难以想像的压力，他们的人生之路异乎寻常地艰难。看着今天父亲略显老态的步履和日渐沉默的面容，我的心中常常涌起深深的感念之恩。但在那个早晨，我茫然无措的眼中，只看到父亲勃然动怒。
然后我看到父亲的那只我熟悉之极的手掌，然后我飞了出去，摔倒在雨地里。
然后叔叔就劝说父亲，好像他提到了另外一个孩子的名字，说他的母亲每天还替他洗脸。就在这个时候，父亲说了那句话，那句话让爬在泥泞雨地里的我记到今天并且还将告诉我的孩子们。
在那个淫雨绵绵的早晨，父亲说：
“男孩子撒什么娇。”
